上一期咱们讲了突骑施汗国最辉煌的日子,这群快马轻裘的异姓突厥,从开元五年(717年)到开元十七年(730年)之间,花样吊打了黑衣大食。
他们在突骑施人挤压下,逐渐从阿姆河以北退却。到了730年,仅剩下了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两座孤城。
而在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的这块膏腴之地,也就是粟特人建立的昭武九国,基本上被突骑施控制在手里。
在这个大格局形成了以后,突骑施汗国开始了转向,从之前坚定抗击大食,转向了东方,开始与唐朝对抗。
我们上一期分析了突骑施苏禄的心理取向,并指出突骑施汗国从建立开始,就表现出很强的自主特征,他们不愿意做任何人的小弟。
在他们不那么强的时候,突骑施人会拉住唐朝,以便赶走西突厥王族。等到他们足够强了以后,唐朝这个大哥,看着也就不那么顺眼了。
开元五年(717年),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奏报,“突骑施引大食、吐蕃,谋取四镇,围钵换及大石城”《资治通鉴》
但唐朝在景龙三年(709 年)七月,“封娑葛为钦化可汗”以后。突骑施马上与后突厥翻脸,积极参与北伐后突厥的军事行动。
这段时间,双方合作的非常愉快,突骑施在前边抵御大食,唐朝则用外交方式联络粟特人给予支持,同时唐朝自己也用购买马匹等方式支持。
在此事发生之前两年,也就是开元十三年(725 年),“于阗王尉迟眺阴结突厥及诸胡谋叛,安西副大都护杜暹[xiān]发兵捕斩之,更为立王。”
很显然于阗王勾结的是突骑施,但考虑到于阗与吐蕃的地缘关系,这次动乱背后有吐蕃人的影子,应该也不让人意外。
所以王小甫先生干脆就认为,开元十三年于阗的事件,有可能是突骑施与吐蕃勾结的结果。《唐大食吐蕃关系史》
另外,我们还要注意另一件事情,开元十年(722年)唐蕃的勃律之争爆发。当年吐蕃兵入小勃律,夺其九城,吐蕃对小勃律王说的是我非谋尔国,假道攻四镇尔。
这就是我在《飞夺连云堡》下集里分析,唐和小勃律联兵大败吐蕃的地点,可能在吉尔吉特以北的罕萨河谷的原因。
不过突骑施在开元十五年的异动,很快就被大食人的攻势化解了。苏禄调兵西去,唐朝和突骑施的关系恢复正常。
但这种异动引起了唐朝的警惕,为了避免在两线同时开战,唐朝与吐蕃展开了和谈。谈判从开元十八年(730年)开始,断断续续的谈了好几年,始终谈不出结果,到了开元二十一年(733 年),谈判进程突然加快。最后在金城公主的促成下,于赤岭(今青海日月山)立碑分界。
唐史记载,“自夏以来,(突骑施)围逼疏勒”、“二十三年(735年)春,攻拨换城,守将朱仁惠中箭身亡。”
敦煌文献《大事记年》记载,“及至狗年(开元二十二年)夏,赞普牙帐驻于‘准’,唐廷使者王内侍前来致礼。王姐卓玛类遣嫁突骑施可汗为妻。”
所以,李隆基在给尺带珠丹的敕书里质问道:“近闻莽布支西行,复有何故?若与突骑施相合,谋我碛西,未必有成,何须同恶?”
李隆基致书尺带珠丹,提到小勃律早就是唐朝的属国,攻击小勃律就等于是违背盟约,并要求吐蕃撤军,但被吐蕃无视。
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的记载是“其年,吐蕃西击勃律,遣使来告急,上使报吐蕃,令其罢兵。吐蕃不受诏,遂攻破勃律国,上甚怒之。”
相关记载可以和藏文史料相互印证,敦煌文献记载:“及至牛年(开元二十五年),论·结桑龙(东)则布引兵至小勃律国。冬,赞普牙帐居于札玛,小勃律王降,前来致礼。唐廷使者王内侍前来致礼。是年,唐廷败盟(灭小勃律),是为一年。”
当时西域唐军正在和突骑施激战,无暇顾及小勃律,所以希望通过外交手段解决,但这个努力遭到了吐蕃的无视。
给陇右节度使敕书上写着:“朕於吐蕃,恩信不失,彼心有异,操持两端,阴结突骑施,密相来往。事既丑露,却以怨尤。但须严备,远加斥堠,察其动静,若形兆已见,驰状以闻。诸处军城,数加戒敕,若不称职,速须改换。”
在经过葱岭守捉(新疆塔什库尔干)时,被唐军缴获。唐朝的处理方式是货物送回吐蕃,突骑施使臣被扣在了唐朝。
在给吐蕃的国书里,李隆基是这么说的,“皇帝问赞普:缘国家先代公主既是舅甥,以今日公主即为子婿:如是重姻,何待结约?
近得四镇节度使表云,彼数纤与突骑施交通。但苏禄小蕃,负恩逆命,赞普既是亲好,即合同嫉顽凶,何为却与恶人密相往来,又将器物交通赂遗?……所送金银诸物及偷盗人等,并付悉诺(一作付悉诸)勃藏却将还彼。既与赞普亲厚,岂复以此猜疑?自欲坦怀,略无所隐,纵通异域,何虑异心?”
现在突骑施和我是什么状态,你应该很清楚,你和他联系就相当于“合同顽凶”。我已经让人把你送突骑施苏禄的礼品,都给你送回去了。我既然跟你亲厚,自然是相信你的,就算你跟突骑施联系,我也不觉得你有其他心思。
突骑施可汗,你的使臣从我过境上经过,被葱岭守捉抓住了。他带的书信、财物,我都让人送还吐蕃赞普了,我可是一件也没留下。你还跟我说,这些东西都被我贪了。你能说出这话,也就是因为你那地方太穷,没见过啥正经东西。银瓶香子、黑毯赤縻确实值点钱,但我中国虽然穷点,但这点东西,我也没看在眼里。所以,你也不用跟迹刚,说我黑了你的宝贝。
再有一点,你派人来和谈,但我觉得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。你只是想蒙蔽我们,从中取利。咱俩现在打得正欢,你的军队也有胜果,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,二三年后自见分晓!
不过这种国书注定不会有什么效果,因为联合突骑施不是吐蕃赞普的个人喜好,而是两个政权之间的博弈。
即便从开元二十年到开元二十四年(733年—736年)的四年里,李隆基给自己的妹夫尺带珠丹,连写了七封敕书,口气越来越严厉,但吐蕃该联络突骑施,一样联络突骑施。
不过吐蕃和突骑施的联合,效果不是非常显着,至少在唐军和突骑施开战的过程中,吐蕃军队基本没有参与正面作战。
这也是我们之前反复说的问题,吐蕃和中亚之间的道路,实在是太过艰难,吐蕃很难运送大量军队到中亚作战。
突骑施的朋友圈里有吐蕃和周边的突厥势力,毕竟苏禄娶了吐蕃和突厥两位公主。虽然我们现在确实太清楚这位突厥公主,到底是西突厥部落的,还是北边的后突厥势力。但能用上和亲工具,至少说明有一部分突厥人支持苏禄。
另外,苏禄身边可能还有一部分粟特人,毕竟这些年吊打大食的成效非常显着,解放了不少粟特人国家,有一些粟特人支持他,也是应该的。
在李隆基给河西节度牛仙客的敕书里,明确写着“星夜倍道,与大食计会”,相约从吐火罗和勃达岭两路,出兵夹击突骑施汗廷所在的碎叶。《全唐文/卷0284——敕河西节度牛仙客书》_张九龄
于此同时,唐朝重拾册封阿史那王族的政策,封以阿史那·献之子阿史那·震为兴昔亡可汗,“令彼招辑四镇蕃汉健儿”。
然后,李隆基还联系上了后突厥可汗,相约共同出兵,而且还开出了物质诱惑,许以事捷之日,“羊马土地,总以与儿,子女金帛,别有优赏”。
李隆基的最后一招是传谕中亚诸国王、叶护,令其反抗苏禄,“能伺其隙,各有诛夷”,“富贵之举,彼贼是资”。
从整体上说,唐朝的统一战线,效果更明显一点。这倒也不难理解,毕竟唐朝是东亚大哥好多年了,手上的资源远比突骑施多。
所以战局确实像李隆基说的,“过三二年,自见分晓”,但能唐朝这么大费周章的动员,也恰恰说明突骑施不好对付。